问题与理性
人具有思维能力,是思想的存在物。人置身于宇宙之中,渴望了解其自身以及周围世界——人关于世界的知识,深刻地影响人类生活。问题由理性提出。问题是真问题还是假问题,对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要澄清笼罩在问题文化之上的重重迷雾,必须从解决思维本身的问题入手。
——如果思维本身就是个问题,那么问题就是假问题。
凡人类思维必须有对象,由关系所构成。
人每天都与人或物打交道,即人总是被人或物所包围而处于某种关系之中。在这个世界,不存在脱离“某种关系”的存在物。人被人或物所吸引,进而企望了解人或物的存在,诸如“人(物)是什么?”、“人(物)为什么存在?”等等。人类认识就根源于此。
思维的主体是人,与人相对,即思维的对象(人或物)则为客体。主客体的区分是知识的基础。作为思维的主体,人受“思维的对象是什么”或“它为什么存在”等等求知欲望的驱使,把认识的目光集注于被认识的对象之上——由此,在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中,认识者无形中消失了。这就是所谓的“存在的客观实在性”,即认识对象与认识者对它的感知无关。
一直以来,人关于世界的知识被视作客观知识。
思维必须有对象,可以把它称为“对象化思维”——它符合人总是相对于某人或某物而存在的事实。显然,没有思维对象相对于思维主体而存在,则人类认识无从展开。对象化思维与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且贯穿人的一生,由此形成“关系”思维的定势。因此,对象化思维亦可称为“习惯性思维”。
对象化思维作为一种习惯,使人被其正置身于其中的“人和物的世界”的存在表象所蒙蔽,进而辗转于相对的世界难以超拔。
思维的症结是“关系”,但“关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由对象化思维所获得的知识,是关于认识对象的知识、还是这种知识不可避免地带有认识者个人的主观色彩?
西方思想一直循对象化思维的理路展开,上帝是其产物。科学企图把握物质实在的梦想亦发端于此。
直到本世纪二十年代,现代物理学的量子理论逐渐为人们所认识和接受的时候,西方思想才受到了一次强烈的震动。量子理论的骇人之处在于观察者即认识者的引入。其实,观察者一直都在,只是人们对他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而已。古希腊的原子论认为:不可分的物质微粒即原子是万物的本原——这种思想一直都在激励着科学探索存在的奥秘——只要找到它并把它摆在人类面前,那么摆弄宇宙的就不是上帝而是人。量子理论通过实验证明:根本就不存在独立的物质基本微粒,所谓的“具有客观实在性”的物质基本微粒无法摆脱地与观察者对它的感知纠缠在一起。不可否认,这是充满嘲讽意味的:当观察者在摆弄物质基本微粒的时候,他其实是在摆弄自己。
所谓的“存在的客观实在性”的取消,把思维本身的问题暴露无遗。
存在本为一不可分割的整体——认识论上主体与客体的区分,囿于存在的表面事实,可谓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一般的印象是:某人或某物的存在在人对它进行观察之前与观察之后是一样的,即与人是否观察它无关。量子理论给人的启示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绝不是彼此独立地存在的,而是相互影响、互为渗透。那么,在认识者与被认识对象之间,是不是除了明显的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之外,还存有一种看不见的“关系”呢?——这种看不见的关系是存在物之间的隐性联结。事实正是如此。存在物之间的隐性联结超越对象化思维的“关系”范畴,可以把它视作关系的终结。人存在于这个世界,被各种各样的人或物所包围,相对于它们而存在,这是事实。然而,这只是世界的表象而已。实际上,人与周围世界水乳交融、彼此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存在本为一体,这才是宇宙存在的真实状况。从绝对存在的意义上说,“关系”并不存在。
人由对象化思维所获得的知识绝非“客观知识”。所谓的“客观知识”是虚假的。从认识主体的消失到认识客体的“客观实在性”的最终被取消,实属必然。知识,它只能是“我”关于世界的知识,即能为认识者所把握的知识,它岂可脱离认识者对认识对象的感知?“我”是认识的源泉,离开“我”对认识对象的感知,实无所谓知识。这里,在认清了所谓的“客观知识”的虚假性之后,必须予以指出的是:由对象化思维所获得的知识,即一般所称的“客观知识”,是有其适用范围的——它表明某种关系而非“关系”的终结——只要不超越这一范围,它仍然成立,并可实际指导人类的日常生活。
对象化思维中认识主体的消失,使人产生关于“客观世界”的幻念,以为有一个“外在”的世界相对于人而存在,它与作为认识者的人无关。然而,事实是:认识主体就在所谓的“客观世界”之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外在”于人的世界存在——人对周围世界的认识无法摆脱这个事实。也许,这的确令人困惑: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实际上是在剖查自己。然而,人岂可不接受这一事实?——人类犀利的认识矛头,最终指向自己!——而如果人类认识无法从“客观世界”驱除认识者即人这个无所不在的幽灵,则诸如“人(物)是什么?”、“人(物)为什么存在”等问题的提出岂非缘自妄念而已吗?是的!事实就是如此。人对物质基本微粒的探求,由“人(物)是什么”这一问题所引发。根本就没有什么相对于认识者“独立”存在的物质基本微粒,试问“人(物)是什么”这一问题何由提出?与此相关,“人(物)为什么存在”这一问题的提出又有什么“客观”的依据呢?没有!——被认识者就是认识者,试问认识者又怎么可能“客观”地认识被认识者呢?
从上所述可知:为人所提出的关于存在的终极问题不过是一假问题而已。
科学一向被视作不带个人色彩的客观事业。物质实在无法驱除人的主观认识色彩,使科学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成为泡影。
科学与宗教有着共同的问题源泉。科学对存在奥秘的探求终究不能脱出问题文化的窠臼。按照对象化思维的要求,须有这样一个观察点:它与“存在”无关——唯其如此,才能保证人对“存在”的认识具有客观性。这样一个观察点是有的,它就是宗教信仰中的上帝。正是这个上帝——其在西方传统科学中是作为宇宙的终极创设者而存在的——随着信仰崩溃被毁掉之后,科学仍懵然不知其后果的严重性。量子理论确立,人们在感到震惊与困惑之余,才一再回想起那个虽已千疮百孔却仍具魅力的上帝以及人作为问题存在对上帝的需求。无疑,倘若没有上帝作为超然的存在物相对于“存在”而存在,人关于存在的终极追问就不会有任何结果。假定上帝存在,是问题文化的唯一出路。在问题文化的范围内,宗教的断言是正确的:所谓的“终极问题”的确无法解决——除非相信上帝存在,否则,人就将终其一生没有关于终极问题的“答案”且为问题的阴影所笼罩。
对象化思维把存在对象化为“客观存在”,人关于存在的终极追问实际上在存在之外进行。
“我”为什么存在?“我”相对于“我”而存在。
宇宙为什么存在?宇宙相对于“我”而存在。
——“我”就是“我”,“我”如何可能相对于“我”而存在?
——宇宙与“我”本为一体,宇宙又如何可能相对于“我”而存在?
对象化思维把“我”作为对象来考察,是自外于“我”;把宇宙作为对象来考察,是自外于宇宙。
总而言之,人追问存在为什么存在,是自外于存在。
——人站在存在之外追问存在为什么存在,存在在追问中迷失,还有什么“存在”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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