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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回家 [打印本页]
作者: 吐鲁番889 时间: 2011-6-18 17:55
标题: 回家
小家、老家分属两个紧邻的城市。2008年8月14日,第一次骑摩托回老家时,我曾认真记录了从自家楼下到农村老家小院的距离,除去过江轮渡一小段,相距102.5公里。今年5月28日,春节后第一次重走这一百多公里,正午收时节。
当天6:25出发,摩托以七、八十迈的速度轻松巡行一个半小时,便到了老家的渡口,刚好轮渡上客返航,只一支烟功夫,摩托就扑上了老家的江心洲,又十来分钟,冲入老家小院。
午收的老家,别有滋味。
高高的宅基上,枣花盛开,毛桃展颜,青柿累累,绕宅的蔬菜、瓜果与凡花,在母亲的精心侍弄下,生机勃勃,门前宅基下从未见过底的老塘,因为干旱,浮萍丛生成为茂密的杂草,唯塘边父亲深挖的一方水凼,淤积了一口浅浅的清水。
家中堂屋地面的一小半,摊铺着乌黑的菜籽,几只盛放了菜籽的口袋,围护在边缘,护卫着父母午季的战果。堂屋阁楼横梁一角,春节时我与父亲共同悬挂的红灯笼上方,欣喜地多出一个新燕窝。两只老燕子翩翩进出,却始终有一只值守窝中,偶尔,另一只飘然左右,再闲伫于窝旁的电线,燕子仿佛家人,对我毫不设防,让我倍感亲切。
听母亲说,燕子不住烟薰屋,是看得起我们才在我家筑窝的,父母似乎也把燕子当成了儿孙,自打燕子在家里筑窝,便夜不闭户、为其留门。燕子真的很神奇,一周不到便衔断枝碎草筑窝完工,而且从不在家里拉屎作脏,连进出都很讲究,始终大门进后门出……想像中,窝中小燕子出世,群幼伸颈嗷嗷待哺,老燕子纷忙觅虫喂食,该是何等的感人厚重。
宅基之外,绵延着田野。遍野苍黄的菜籽,婷婷绿油的玉米,青黄交接的小麦,衰衰黑黑的蚕豆。收罢菜籽的菜地,悄然开始了新的轮回——洲区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棉花,即将由营养钵,散布成棉棵,仿佛稻田新秧,即将分家独立、栽插为苗……田野,满溢了成熟丰收的况味,也惊悸着农民艰辛卑微的脉搏。
午收时节,村落散布的老家,田野开阔若海,忙碌是海面跳荡的浪尖,跳跃激荡得惊心刺眼。田间,艰辛前行的板车,俯身弓背的老人是动力;杨林,霹啪起落的“连gai”,机械愚厚的农民是舞者;树巅袅袅的饮烟,柔弱拙朴的妇孺是歌者;泥底潜行耕耘的锃亮铁犁,除了农民,除了牛一样的农民,世间还有谁与它相携而行?如果有更省力、更省钱的方式,如果有更省心、更体面的活法,我坚信,谁都不会以人耕替代牛耕,即便生而为农民,死都在乡村!
爆竹般急促的哔剥声,低低切切地萦迥、升腾,秸秆焚烧的烟焰,在白亮的午收热风间,迅速地纷腾,又迅速地消隐,菜地的白亮里,便遗留下一堆堆、一片片黑亮的影,影静于野,灰烬洒漏低低喃喃的独白:农村不需要色彩,劳作不亲睐幻觉,一如至简、至愚、至善、至微的农民,倔强着非白即黑的理念。
疚愧地赶往父亲劳作的田头,几垄刚用小犁翻耕的菜地里,曾经挺拔如山的父亲,腰身不再伟岸,草帽遮不住的满头白发,在土地的灰白、秧棉的嫩绿、铁犁的锃亮间,直逼心底的刺眼。
想替父亲拉拉小犁,栽几个营养钵,被父亲一一拒绝。说实话,让妹妹累得想哭的午收农忙,即便父亲同意,多年未接触体力劳动的我,估计也坚持不了一会。陪父亲抽支烟,扯几句闲,便被撵离了田间。
扛着小铁犁回家的路上,忽而惊觉,距自己上一次农忙时节回老家,已有二十多年。
1989年,不工作不久又不关心政治的我,在学潮渐涌时,选择了回老家帮忙,一如五十年前,父亲从大城市工厂被精简回乡,只不过他是被动接受,老家成了他的归宿,我是主动选择,自己成了老家的过客。
记忆里,当年世界赠予我血气方刚躯体的,唯有饱与饿,没有冷与热,更没有累与悠。那时父亲还在外面跑船,我帮母亲午收,家与几里之遥的菜籽田间,一天十几个来回的奔波,扁担把肩膀磨得血肉模糊,却是那么的自在,那么的酣畅,那么的痛快。那时城市的单位里,除了开火车的岗位与刚及温饱的工资,我了无牵挂……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他乡成了女儿的故乡,我当爸爸也已十六年,父母俏然花甲。我无力面对的繁重农活,他们却依然在继续,一如老家,没有致富的暴发,没有矿藏的开采,更没有典故人文可供挖掘,除了人耕替代牛耕、板车替换扁担、轮渡接替机帆船,主干河不再清澈丰满,塑料袋四散飘零,除夕、二月初九、六月初九,一年三次香火盛极的庙宇,几年一届光明伟大的政府,给老家、给乡亲带来的所有福祉,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细数!
前几年,父母自掏腰包近两万元购买了农保,总共三百元一月的“工资”,没让他们骄傲多久,在飞涨的物价面前,很快由头发成眉毛、直至汗毛。尽管我与妹妹都劝他们少做,“你们也不容易,我们还能动,自己做点,多少减轻点你们的负担”,“还能动”便是父母,便是农村老人劳累的理由!……心痛、惭愧、内疚、自责,时时充盈心头。
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所有的窘况,却无力直面父母辛勤辛苦的劳作;我能足够淡定于一切名利的诱惑,却无力直面乡亲勤劳厚道的贫穷;我有足够厚实的脸皮,坦然面对所有的乱花飞雪,却无颜片刻轻浮于老家的田野;我敢漠然狂妄于任何浮华场所,却永远无法在老家的阡陌间,阔步昂首……
几乎从未把钱看重的我,这两年却时常梦想金钱,几百万、几千万的白日梦都曾做过,每枕黄梁,便会盘算如何将最心甘情愿,又最有意义的一笔,用于父母,回馈亲友,洒回老家。可惜梦想丰满却虚幻,现实骨感又冰凉,我仍寒酸潦倒,一如当年仓皇出逃。
老家,我又跑了一回,匆匆奔跑了一回。对,只能用“跑”,不能用“回”,尽管我始终拒绝承认自己早已忘本;也不能用“去”,尽管身临酸涩,温馨却又寒心;更不能用“到”,那是我一切苦难与幸福的源泉,生命轮回的原点。
世间路,千万条。有的,你想走不一定能走,szgzbz.com有的,你怕走却不得不走。回家的路,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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