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转发] 吃瓜

吃瓜

                                                                                        遥远

【课改探索】

 

        1978年，我被抽到连队小学当代课教师，教二年级语文。由于我没有经过师范培训，所以，课堂上“启发”了半晌，也没从学生口里“引出”几句话来。

        当时正值瓜熟时节，瓜车一到连队，立刻拥了好多人，一群孩子馋溜溜地围着卖瓜老头转。头茬瓜八分钱一公斤，大家都舍不得买，只是装作挑瓜，拍拍这个，弹弹那个，过过干瘾。有个壮汉为了在两位女教师面前装大，顺手甩过一块钱，随便揽了几个，蹲在旁边就吃。可是一拳砸去，还是半生半熟。他胡乱啃几口，就顺手丢在地上。这下可把两个打赤膊儿、穿裤衩儿的小男孩儿乐坏了，他们抓在手里就啃。只见鼻子眉毛糊得都是瓜瓤，嘴角上还沾着两颗生瓜子，瓜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胸前弄得脏兮兮的。不一会儿肚子就鼓得像个坛子，小裤衩儿也滑在胯下，小屁股翘得老高。他们还冲着前面几个小女孩儿做怪相，好像故意馋她们似的。

        我忍不住笑，悄悄溜到一个小男孩儿身后，冷不丁把他的小裤衩儿拽到脚下。前面几个小女孩儿条件反射地使手捂住眼睛。小男孩儿矢口骂了一句：“妈那屄！”随即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语文老师，顿时，他那举着的小拳头再也不敢放下，搂着的瓜皮滑到地上，脸上的表情刹时从震怒转为惊恐，继而又转为委屈。听见小男孩儿的骂声，小女孩儿们呼啦把手松开，一眼看见小男孩儿因尿胀起的小鸡鸡，便不约而同地嚷着：“哦！下流犯！下流犯！”小男孩儿这下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仰叉叉地倒在地上，双脚还又蹬又板。

        孩子他妈看我那副尴尬相，蹭地从人群里闪出来，几步窜到孩子跟前，照着屁股就是两脚：“娘那个脚！刚才咋说哩？嗯！敢骂老师哩？”说着又是两巴掌。小男孩儿顿时止住啼哭，抡起胳膊遮住脸。我赶紧上前楼起孩子：“姨姨你这是干啥？我是逗汪明星玩儿的！”孩子他妈看我有了圆场台阶，才晃着孩子的胳膊：“还不快给老师认错？”

        我给汪明星擦擦脸：“老师请你们吃西瓜！”随即掏出两块钱，卖瓜老头捡了几个大瓜，就着地上切开。我向孩子们招招手：“同学们都来吃吧！”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谢谢老师！我们不吃！”旁边两位女教师也围过来：“都来吧！是老师请你们吃的！”我捧起一牙瓜，恭敬递给孩子他妈：“姨姨先尝尝！”孩子他妈慌忙在衣襟上擦擦手，双手接过，递给孩子：“拿着！是老师叫吃的！”孩子们这才围过来，先说声谢谢，然后斯文地吃着。

        吃完瓜，孩子他妈硬拽我们到家里吃饺子。我不过意，顺路买了两个生字本和一支铅笔送个汪明星。孩子他妈激动地晃着汪明星：“老师喜欢你！好好学习！有出息！”

        回来后，我在周会课上做了检查，并且当堂向汪明星道了谦。汪明星却咧着小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啃瓜皮！”他一句话逗得孩子们哄堂大笑。从那以后，我的语文课可活跃了。不管解词造句，还是看图说话，同学们都能踊跃发言。

        我进一步启发道：“咱们学语文就是要练习说话，想到哪就说到哪，想得越丰富越好，说得越精彩越好。即使说错了，老师也不怪你们，同学们也不会生气。在咱们天真的童年时代，有许多值得记忆的美好往事，同学们可以写日记。家里的事儿，学校的事儿，公益活动的事儿，啥都可以写。还可以学着写信，给爸爸妈妈、哥哥弟弟或老师同学说悄悄话。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等你们上了初中，或者参加了工作，再把现在的日记和悄悄话翻开看看，那不知道多有趣呢！”

        几天后，有个小同学就在日记里写道：“那天中午，看到姚老师把汪明星的裤头儿拽下来的时候，可把我们逗乐了。可是不敢笑出声来，怕老师批评我们。我写这个，老师不生气吧？”我在批语中写道：“好！敢说真话！既写出了当时的情形，又表答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咱们二年级学生就能写出五十多字的日记，真棒！其实，当时是老师错了，怎么会批评学生呢？能和老师说心里话，说明你很信任老师，老师很高兴！希望以后多想多写！”并且，我在班里宣读了这篇日记和我的评语。

        班里有个小胖子，名叫图全新。他妈妈是家属，爸爸身体不好，家里喂了两只羊，上课经常分心。老师找他谈话，他总是“嗯”、“是”、“我错了”。小胖子很有心思，每次放学前都到老师宿舍转转，发现桶里没水了，就拽着小伙伴到井上去抬。因为我们住在学校，校舍离井上有五百多米，掂水很费劲儿。他是想给老师做点事，免得老师批评他。我理解孩子的心意，不忍心扫他的兴。

        有一天上课三分钟了，体育老师气冲冲闯进办公室：“姚老师，你自己到教室看看去！”我悄悄溜到窗下，原来图全新和另一个同学还在教室，他们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哼哼叽叽，正在模仿《春草闯堂》里的抬轿子。一看见我，他们木鸡似的呆在那里。我招呼他们坐下，笑嘻嘻地问：“抬轿子时，你们谁走前面？”他指着另一个小同学：“他！”我问：“你为啥不在前面带路？”他说：“不行！我走前面，后面太重了。”我会心地笑了，原来他们还领会力学原理呢。我又不经意地问：“上课这么久了，为啥还不去操场？”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唔唔，无言以对。我说：“没事儿，随便聊聊。”他说：“迟到了，怕老师批评。”我说：“那有啥？以后不迟到就行了呗！”他俩相对笑笑。我站起身来：“你们用‘轿子’把我‘抬’到操场去，老师给你们求情！”他俩都笑得合不上嘴。我一本正经地说：“试试看！看老师演得像不像?”于是，他俩真的哼哼叽叽，一摇一晃，把我“抬”出了教室。可是刚到走廊门口，他却突然唱声：“停轿！”我也把纸扇一甩：“何人拦轿？”他说：“老师，我们自己去！”说着，就一溜烟跑向操场。刚下课，体育老师就跑到办公室，笑嘻嘻递过一支烟：“这两个小家伙儿！今天还知道道歉了！”

        图全新平时不爱说话，写日记也句子不通。我笑嘻嘻地说：“把那天‘抬轿子’的事儿写给老师看看！”几天后，他在日记里写道：“那天上体育课，姚老师让我们用轿子把他抬到操场。我们走得很慢，怕把老师摔着。走到走廊门口，我赶紧叫停轿。同学们看见了，老师会害羞。”我在批语中写道：“很好！很细腻！既写出了当时的情形，又表达了对老师的爱戴！老师很感动！继续努力，祝你成功！”

        我在个别点评时对图全新说：“你们家有几只羊？”他说：“两只。”我说：“你最喜欢哪一只？”他骚骚脑袋正要回答，我说：“先别告诉我，等我看了日记，亲自到你们家去，看我能不能找到你写的那只羊。”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家有只大绵羊，浑身白白的，像个小牛犊。放羊的时候，我经常骑着它。早晨挤过奶，我倒了一碗包谷。大绵羊没有吃，自己吃干草，咩咩叫小羊来吃。”我看到这篇日记，才知道孩子心底蕴藏着多么真挚、丰富的感情啊！

        1989年，我突然调到职业高中，还是教语文。职业高中的学生成绩比较差，语文教学又具有综合性，如果教案掌握不熟，那么，一堂课下来，不但学生不得要领，就连老师也不知所云。尽管我在课间赶写教案，晚上背诵要点，上课“现炒现卖”，但学生还是不感兴趣。

        我就主动找班干部谈心。班长攀高峰说：“上数理化，一节课还能学到一两个概念或公式，可是一节语文课下来，最多记住几个生字，就连解词也要背几天，何况时代背景、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中心思想和艺术特点呢，我们根本没有印象。”我坦诚地说：“我本来是教政治的，教语文确实很生疏，请同学们多捧场。我会努力做好课前准备，尽量讲得准确熟练一些。”

        于是，我就私下进行“课改探索”。一是教学目标层次化：首先精心钻研教学大纲，准确把握本册教材在语文教学中的地位和作用，全面了解本课知识要点在教学任务中的目标层次，认真领会不同知识要点感知、理解、巩固、运用的教学要求。二是扶持学生上讲坛：对于简短浅显的阅读课文，老师个别辅导尖子生提前备课，然后上堂主讲，老师在学生席上暗中捧场，举手回答疑难问题，帮助归纳本课小结。三是讲述内容分散化：对于作者生平、写作背景、生字读音、生词解释、篇章结构和段落大意等常规教学内容，老师把参考资料交给骨干学生，要求他们提前预习，老师运用提问方式，重点抽查布置对象。四是教师主讲经典化：老师运用准确、规范、简明的讲授语言，精辟阐述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创作方法、主题思想和艺术特色等重点内容，力求通过抑扬顿挫、突出强调和重复停顿等语言直观而强化学生印象。五是知识要点原理化：对于语法、修辞、逻辑、写作知识和文学理论等语文基础知识，教师运用准确、规范、简明的语言文字把它规定下来，力求使学生易懂、易记和易用。六是复习提纲记忆化：对于本册涉及的知识要点，教师事先印制复习提纲，要求学生机械记忆，并在日后学习中逐步领会、扩充和应用。七是课堂练习民主化：对于课文朗读、段名欣赏、性格体验、情节改写和方法模仿等教学内容，教师通过事前引导、事中点拨和事后小结的主持形式，启发学生运用背诵、提问、辩论、演讲或表演等形式尽情发挥。

        半年后，我对高中语文教学才摸到点门道。

        现在我才感悟到：只有放下“师道尊严”，才能真正赢得学生！（20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