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中的故事—父爱如山—醉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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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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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共有八篇，完成于2010年5月22日，本未打算发布到论坛，现因需参加论坛的6月主题活动，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发布出来。此文中不仅有蝶舞最真实的成长历程，也是蝶舞一生中最具份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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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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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父亲写点什么，可无数次提笔，又无数次因为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而无法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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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父亲去世已十年，但一切有关父亲的记忆仍清晰如昨。

父亲是个军人。14岁就开始跟着爷爷扛枪，服役于沈阳军区某空军部队。父亲上过战场，或许正是因为亲历了战场的残酷和血腥，才导致父亲暴躁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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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父亲，在96年病危之前，似乎一直没有过笑容，对孩子们的教育非常严厉。在单位同事和旁人的眼中，父亲是个热心善良的大好人，可在邻居们和我们兄妹的眼里，父亲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暴君”。

父亲对于我们兄妹，几乎就没有过笑脸。有时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遭到喝斥，而年少时的我们都比较调皮，挨打便也如家常便饭一般。

母亲受不了父亲的“暴政”，心疼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孩子们，于是在我8岁那年，母亲带着哥哥姐姐们住到学校去了，家里只有我跟着父亲。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那些年，每天下课回家，离家越近，我心里就越恐惧，就怕回家哪句话没说对了，又会挨打。

父亲为了逼母亲回家，不让我们从家里拿东西去学校。有时姐姐会偷偷地骑着三轮车回来取些被褥、衣服，而我就是“帮凶”。有一次我想妈妈了，坐在三轮车上跟着姐姐去妈妈的学校，路上忽然暴雨倾盆，我和姐姐都摔到一个水沟里。回家后，父亲看见我腿上的伤，问过后得知是因为给妈妈送东西去了，气得大骂我太不懂事，狠揍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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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们的家境在当地来说，已算是中上等的，根本用不着还在读小学、中学的孩子出来打工赚钱。可是我和姐姐在很小的时候，一到假期，就被爸爸逼着在几天之内完成整个假期的作业，然后马上去打临工。幼年时的我实在没法理解父亲的用意，一直认为父亲根本就不爱我们，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非常仇视父亲。每次的假期工，几乎都没赚到过几块钱，甚至还有白做了一个假期，却一分钱也没发给我的。更加令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只有我和姐姐去打工，2个哥哥却从来也没有在就学期间打过临工呢？那些年，我先后做过印刷厂的装订工、饭店里的厨工、书报亭里的报童、某出版社的校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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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以后，有一次跟父亲谈起当年的疑虑，父亲说：“你知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就是没有能力却有虚荣心！让你们去打临工，就是让你们了解生活的艰难，让你从小就能学会自立。”

 

据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在北京的爷爷奶奶要求父亲带着全家定居北京，父亲考虑到他的二弟、四弟全家都是农村户口，就把机会让给了当时在北京房山县的我的四叔。回湖南后，父亲又花钱把在农村的二叔全家接到城里，给他们全家买房、办户口。大哥和姐姐结婚的时候，父亲除了给每人买了个小小的金戒指以外，什么也没给他们，却为远在北京的四叔的孩子装修新房，购买当时很奢侈的全套家电。为了这些事情，母亲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拮据，都是因为父亲只想着别人，从来没为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们考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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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记忆中，父亲的身体很不好，最严重的是心脏病和胃病，就是因为父亲的病，我才知道“房颤、三尖瓣、二尖瓣狭窄、胃溃疡”这几个医学名词。有时父亲是晕倒了，有时是因为犯胃病吐血，但父亲每次都是从医院出来第二天就照常上班，父亲从入伍到离休的四十余年间，没有因私请过一次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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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地方上工作的时候，手中也有些权力，但他从来没有利用他的权力为家人谋取过任何利益。家里经常会来人送礼，父亲只留下些不值钱的棒棒糖之类的东西给我，其余的他全部拿到单位给同事们分了。有时会有人给父亲送钱，父亲却把钱拿去单位，给财务入账，月底、年底的时候用于给员工购买生活用品或者发放奖金。在单位时，父亲经常为同事的孩子忙着找好学校念书、托关系为别人的孩子安排工作，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孩子们找过学校，没有为我们安排过正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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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这些举动，不理解的不仅是家人们，身边了解这些事情的人也常常议论，有人说父亲是个“傻子”，有人说父亲是假清高，甚至有人说，父亲交到财务的钱只是所收受款物之九牛一毛。父亲刚刚离休不到1个月，他单位的财务和父亲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几个干部联名举报父亲存在严重的贪污、受贿行为。随即，省里下来工作组开始对父亲在任期间的所有工作关系与账目进行大规模的调查。3个多月以后，调查结果终于还了父亲清白。但从此父亲不再像以往那般健谈，忽然变得沉默寡言，那几个月过去，父亲如同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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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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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恋是姐姐的同学，一个看着我长大的“大哥哥”。当父亲得知我居然恋爱了，不顾路途奔波，赶到深圳与他长谈一番，要求他跟我尽快结婚，谈完后，父亲铁青着脸从房间出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让我跟他回家。我拒绝了。在将父亲送上火车时，我嘱咐父亲记得在他的行李中有我给他买的鞋袜和衣服。父亲忽然眼眶湿润了，哽咽着说：“4个孩子中，你最小，但你是最懂事的一个。你哥哥姐姐年龄大你很多，我和你妈妈把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给你的教育和关心太少了，爸爸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就是这简短的一句话，就在这一刻，我心中对父亲的所有“仇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1996年9月初，我和父亲在北京时，有一天，已经离休的父亲很黯然的说，这么多年了，也没为孩子们留下什么财产，现在他只想趁着自己还能动，赶紧多出去跑跑，想给我们留下点什么。我跟父亲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长大成人了，也都有能力让自己衣食无忧。您辛苦了一辈子，身体还不好，好好在家养老、安度晚年才是做儿女最大的心愿。可固执的父亲还是不顾我一再的阻拦，坚持要去东北出差。正是这次外出的辛劳，导致父亲突发大面积脑梗塞，病倒在离故乡千里之遥的齐齐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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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医院通知父亲病危的电话后，全家人立即从不同的地方赶到齐齐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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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病床上的父亲已陷入深度昏迷，浑身都布满了各种监控仪器，手、脚同时挂着点滴。1996年中秋那天，刚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不久的父亲忽然在大量吐血后，再度陷入昏迷状态。医生们找我们谈话，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并且说，父亲的并发症很多，即便这次能侥幸存活，也注定会全身瘫痪，让我们考虑是否还有继续抢救的必要。我和小哥毫不犹豫的回答：无论如何，绝不放弃！

在得到我们肯定的答复后，每天都会有当地医院共同组织的专家会诊团为父亲会诊并精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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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哥轮流住在抢救室里，每人12小时不间断的监护父亲。每天母亲都要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清洗父亲弄脏的衣裤，不让我们帮忙。我和小哥就给父亲翻身、擦拭身体、给失去知觉的父亲讲我们成长中的每一个记忆。

那时，我每天都会捧着父亲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的抚摸，愧疚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些老人斑是何时来到父亲的手上。我每天都会默默的向上天祈祷：愿用自己10年的生命来换取父亲意识的清醒与生命的复苏。

在抢救室里住了2个月的父亲转入了普通病房，父亲用他顽强的生命力向大家展示了一个奇迹：他除了右手的力量变得很小以外，没有如医生所料那样变成全瘫，而且在去世之前，意识一直很清醒，只是似乎丢失了那段“暴君”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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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齐齐哈尔的医生们，是他们的努力将父亲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感谢上天，终于给了我和父亲3年半的时间去感受对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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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接下来的3年半时间，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像个慈爱的父亲，有时又像个任性撒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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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会叫我们陪他打麻将，摸到一手好牌的时候，父亲会开怀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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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吃饭时，父亲都坚持要我给他喂饭。起初我是先喂父亲吃，等他吃完了我再吃。冬天时，父亲怕饭菜凉了，一定要我吃完后再喂他，不然他就努着嘴生气不吃。我只能匆匆吃几口，然后赶紧给父亲喂饭，等父亲吃完了，我再偷偷跑去厨房接着吃。

姐姐换了大房子后，专门给父亲多建了一个单独的卫生间，接父亲过去跟她一起住。刚过去没几天，姐姐就急得不行，她说给父亲喂饭时，父亲总不好好吃，吃几口就说菜太难吃了，任姐姐怎么换花样做饭，父亲都说难吃，也不让姐姐给他洗澡理发，一定要等我和小哥去才行。于是我和小哥每一两天就会去姐姐家，陪陪父亲，给父亲喂饭、剃须、理发、洗澡。有时我工作忙，2天没过去看父亲，他就会给我打电话说自己的胡子又长很长了，头发也乱得难看。每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我都会笑说：“您的胡子长得也太快了吧，头发就那几根，能乱成什么样呢？”电话那头的父亲总是要等到我答应马上过去才肯放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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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几乎每一两个月就会因为身体不适再次住院，每次他住院了，姐姐、小哥和我就会轮换着陪护父亲，我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替换姐姐和小哥。

在医院里，父亲总会跟我们说起历经无数苦难但也算是辉煌的家史。让我们时时记住，无论遇到多少诱惑，也不能违背良心和道德，在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不能忘记自己血管中流动的是属于整个家族的血液；聊起他在部队时条件很恶劣，天冷了衣着单薄的他们没有棉被，于是3个战友一起挤着睡，嘴里还大唱着“三个兵团挤一团”。让我们在面对困境的时候，要用乐观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不能轻易被困难打倒；父亲最开心的就是说起他幼年的时候，是怎么欺负几个弟弟，为了骗到四叔手里的饼干，怎么把饼干在自己嘴里咬咬，从太阳变成月亮再变成星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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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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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5月19日，我要出远门，临别时给父亲喂饭、刮胡子、理发。出门前，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坐在沙发上挥手：“你走吧，到了记得来个电话。”

5月22日上午9点，身在异乡的我接到姐姐的电话，电话中说父亲再次病危，现正在抢救之中，情况比以往凶险许多。放下电话，我来不及收拾行李就匆匆打车直奔机场，那时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看父亲一眼。10点多，在机场等候航班时，姐姐再次来电话，泣不成声的告诉我，父亲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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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泪。2个小时的飞行，2个小时的火车，我不发一言，也没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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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父亲时，他就那样安详平静的躺在那，没有再看一眼，跪在他身边的不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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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之中，我没有跟任何到场的人说一句话，只静静的跪在父亲身边，一遍遍擦拭父亲的灵柩，静静的看着水晶棺中长眠的父亲。直到看见父亲的灵床被推向火红的焚化炉，我才忽然意识到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那一刻，我疯一般的大哭，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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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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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生我也没有对父亲说一句：“我爱您”，可是我相信，父亲的爱，我的爱，都已被对方真实的感受，在我们的心中永存。

无论我身在何方，父亲的爱都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每当我因遭遇挫折而感到颓废时，总能感受到父亲在微笑着给我前行的勇气；每当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无措时，总会有一盏父亲燃点的心灯为我将前程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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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可以重来，但生命的内容可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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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不会是父亲生命的终结，因为有我在延续、在继续书写父亲生命的内容。我会牢记父亲的嘱托与期待，我会为父亲坚守住心中那一隅净土，无论这样的坚持在世人的眼中是多么愚蠢可笑，无论因为这样的坚持还会给我人生之路带来多少磨难。我永不回头，永不认输！

谨以此文，献于父亲去世十周年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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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隔岸观火

看过蝶舞的这篇文字了，很真切，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