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人类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纵然有少数的人是有很低的自我形象的,有少数的人可能觉得自己没有用,甚至觉得自己总的来说不是一个好人,但是觉得自己“无理”的人是绝无仅有的。 人类好像天生有一个“自辩”的逻辑机制。比如我说:「我喜欢吃红烧肉。」你大概就会不同意,而且马上就有一个反应,说:「红烧肉太油腻了,我们应该多吃青菜。」大家请注意,听者的反应不是「你喜欢吃红烧肉,我却喜欢吃青菜」。而是马上提出一个理性的理由,来支持我们应该多吃青菜,一巩固自己的选择决定。' }* w# E: d0 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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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现象应用在伦理的对与错的判断上,就更为明显。过去我们都以为人类在做逻辑的判断时,是经过详细的理性分析的。所以在伦理的文献中,才有效益伦理、义务伦理和德性伦理的三种主要的规范伦理理论。 比如,从效益伦理的角度来看,「撒谎」的人一定会自吃其果的,所以人不应该撒谎。从义务伦理的角度来说, 撒谎会让别人受害(因为使人不知道实情),所以是不对的。从德性伦理的角度来看,大部分的人撒谎都是只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是从别人的角度着想,因此不是一个有德行的人会做的事情。但是,无论你是从什么角度来看,我们都试图去“发展一些支持说谎是不对”的论据,用以支持自己的立场,就是解释说谎为什么是不对的。这些论据,其实都是尝试建基于一些外在的客观“原则”,比如是美善、公平、不可以伤害别人、忠诚等。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是相信有一些客观的真理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就是用自己对这些客观真理的理解,去做种种的伦理判断。我姑且就把这个叫做「道德伦理的客观性」的视角。9 f1 x! Q( K* G2 B4 x,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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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纽约大学心理学系的Jonathan Haidt 教授和一群正面心理学家(positivepsychologist)却渐渐提出一个相反的理论。让我举一个例来说明他们的看法。这是在纳粹德国的一件真人真事的悲剧。在集中营里,一个纳粹的军官向一个女人下了一道非常不人道的命令,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马上要死。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有了身孕的话,他们全家都会得到释放。后来这个女人就和其中一个狱卒行房,结果真的救了她的全家。相信大家都同意,她这个与一个陌生男人发生关系,为了解救自己家人的行为,无论你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有点不好的。但是我们却往往为她提出很多理性的解释,去支持这个“看似不道德的行为”的合理性。比如,我们会说她是被逼迫的、她其实很伟大等等。Haidt教授采用了几个类似的情景问题,在一系列的研究中发现,人类的伦理判断,很有可能是社会性、并且是直觉的。“社会性”的意思是伦理的判断可能是我们受着身边的人伦理判断的影响的。比如一些社会的光怪陆离的现象,比如女人会找人把自己包养起来、在国内做很多事情都要“行政费用”等,我们会慢慢习以为常,而开始接受的。“直觉”的意思是我们很多伦理的判断,可能是不需要思索,直接就做出决定的。而理性的分析,往往是有了「社会直觉」(socialintuitive)的伦理判断后,编排出来用以支持自己的判断的。* K! y; R: ^) T
* i8 b$ V4 I+ b+ \" ~ 让我们来举一个例子,请问乱伦有什么不对?你马上会想到一大堆的反对乱伦的理由。比如,近亲通婚会比较容易有弱智、畸形的孩子等。但是,如果这些可能的坏结果都不存在的话,比如他们乱伦后没有孩子,你可以接受乱伦吗?答案肯定是:「不能」!在这个例子中,我们看见大部分人都是首先有了伦理的判断(乱伦是错的),然后才去想出一大堆理性的理由,来支持“乱伦是错的”这个结论。Haidt把这个过程形容为一个骑在大象背上面的人。大象代表我们的“社会直觉伦理判断”,象背上的人就是“我们的理性”。如果你骑过大象的话,你就会知道,不像我们骑马,骑在象背上的人是没有能力指挥大象的。往往是大象往某一个方向移动了,由于重心失衡,象背的人就自然的往后移。然后为了平行自己,象背的人就会用力往前倾,以保持与大象同一个方向,这样才不会从象背上掉下来。因此,我们很有可能是“感性地”(直觉地)做了道德伦理的对与错的判断,然后,我们“理性”等了一会,才随之而来去解释这个直觉对错的判断的。我把这个叫做「道德伦理的主观性」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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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E! K( e 我讲了这么多,其实想说什么呢?我想说的,是人类如何得到对与错的判断,并随之而来的结果的呢?让我举个例子来说明。比如我看见一个人红灯过马路,我直觉上觉得这行为不好,我自然的就会想到一大堆的理性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立场。但是,如果有一次我自己红灯过了马路,我直觉没有觉得什么不好的话,我也会想出一大堆支持自己这个行为的逻辑理由出来。一些可能的理由是,明明是没有车嘛,今天我赶时间等等。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正面的自我形象的。因此,无论我的直觉选择了什么道德判断,我们都会想出很多理性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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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6 R4 o0 V; M5 {' c 但是,上面讲的却不是故事的全部。如果我们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这一次是做得不对的话时,我们会怎样呢?我们大概会自己对自己说:「好,今天做错了,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这样我们会对自己的直觉有一点点的修正(比如,红灯过马路还是不太好的)。但是,我们总的自我形象还是不错的。因此,这样的一个「后继理性分析以支持自己的判断,加上偶尔有一点点的价值修正」的过程,让我们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自己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大家可以试试看,如果跑到街上随便问问二三十个人,他们肯定都会觉得自己的道德行为还是不错的。这就正如有一个管理学的研究,访问了100会计师,问他们觉得自己的表现是高于平均还是低于平均的会计师,结果发现有99%都说自己的表现是“高于一般会计师”!有趣的是,同样的研究结果,发生在生产线的原工与专业的工程师身上。他们都是超过95%的人,觉得自己的表现是高于平均的。於是我们得到了一个一般性的结论,就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自己”的道德操守很不错,比一般人都要好」!8 Q1 C. ?5 G; b- Y0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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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问题就来了,事实是这样吗?根据定义,应该有一半的工人觉得自己的表现是低于平均才对的。同样的,应该有一半的人觉得自己的道德操守是低于平均的。但是我们会这样想吗?别人会这样想吗?答案是不会的!你试试去问问国内的大贪官,平心而论他们的道德操守如何?十个有九个都会说自己还不错。因为Haidt教授的理论中除了“直觉”以外,还有一个“社会性”的元素。道德是相对的。我们没有一把绝对的尺,可以用来量一量你的道德操守是100分里的几分的。因此,在我们眼中的一些所谓道德操守比较低的人,他们会与一群有相似道德标准的人为伍,他们与一些比他们更低的人来做比较。结果是什么呢?他们还会觉得自己的道德操守还是不错的。然后道德操守最低的一群人,会说你们这些“假道学”都是笨蛋。我们才是最聪明的。我的道德观才叫做“合理”!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错的话,那么那些道德低于一般人的人到底在哪里?我把这个叫做「人类的自我道德膨胀」的现象。这个现象在知识分子中尤为普遍。我猜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知识分子的“理性解释”能力比一般人高。对于自己大部分的道德选择,他们都可以轻松地想出很多支持自己做法的理由的。第二、知识分子的“自我形象”比一般人高。所以有更强的倾向使用理性的分析来建立一个正面的自我形象。8 w' U6 A5 |) X- t
$ ^5 j: y3 T9 E# T% \/ ]6 O 讲到这里,我好像把人类说成是道德很低的。难道我们不可以跳出这样的一个死胡同吗?有人说,天道自在人心。抚心自问,我们知道什么是好的。孔子教我们,吾日三省吾身。人类可否透过自我反省,不断的反求于内,把自己推到一个道德更高的境界呢?这是真的吗?我的答案是“有限度的悲观”的。这自然与我的信仰有关,我以后慢慢再分析。最后,我用一个问题总结,你觉得你的道德操守可以吗? 4 ^$ y0 \* E- E+ M8 n4 P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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